一男人如磐石,女人如蒲苇一辈子依附在男人身边叫作蒲苇女。
我很小的时候就没有见过我娘,也没有见过我的奶奶,
但爷爷和爹总说她们天下最好的蒲苇女。
从小到大我从来没有得到过爹和爷爷的夸赞他们赞许的目光似乎总是落在弟弟的身上。
所以我要成为像娘一样的女人,当最好的蒲苇女。家里面只有四面土墙,
我每天的日子就是在这些土墙下缝缝补补,或者跟着爹去山里捡些东西拿去换钱,
每次去换钱的时候,四周的男人贪婪的目光直接落在我的身上:“这丫头今年多大了?
找婆家了没?”爹毫不吝啬的将我往前一推:“想要老子的闺女,这个东西准备好了没?
”他伸出手食指和大拇指搓了搓。“我这闺女可是最好的蒲苇女,
保管你们娶回去赚的盆满钵满。”那时的我不懂爹的意思,
我抱着麻布口袋艰难的跟在爹的后面,他得意的吹起口哨走在前面。“娘去哪儿了?
”这个问题我问过无数次,每次得到的答案都不一样。有时爹说她走亲戚了,
有时爷爷说她去城里挣钱了。爹停下脚步似乎回忆起什么,他并不回答我的话,
而是对我说道:“你要像你娘一样,做一个好的蒲苇女以后大家才会喜欢你。生你弟那会儿,
血顺着裤腿流,她咬着牙给你爷爷煮了碗鸡蛋,说‘爹您趁热吃,
添个孙子是大喜事’......”爹的话听的我糊里糊涂,我偷偷跟过弟弟去学堂,
学堂里的一位女老师和爹说的话完全不一样,我开始有些不明白了。弟弟比我小三岁,
他的名字叫石头。弟弟刚满六岁,爹就把他送进了学堂。学堂在镇子东头,是座青砖瓦房,
门口挂着块写着“启蒙堂”的木匾。每天清晨,弟弟背着蓝布书包出门时,
爹总会往他书包里塞个煮鸡蛋,而我只能站在门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巷口。
“我也想上学。”有天早上,我拽着弟弟的书包带,书包上绣着的小老虎咬着我的手指。
弟弟掰开我的手,把鸡蛋往嘴里塞了一大口:“先生说girls不能上学,
只能在家学做针线活。”他说“girls”这个词时,舌头打了个结,
像只被掐住脖子的小鸡。爹听见了,从屋里出来,手里拿着赶牛的鞭子。“瞎闹啥!
”他的鞭子抽在门框上,木渣子溅到我的脸上,“女人家学那些字有啥用?能当饭吃?
能生娃?”我吓得缩回手,指尖还留着书包带的温度。弟弟冲我做了个鬼脸,
一蹦一跳地跑了,书包上的老虎尾巴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那天中午,我蹲在灶台前烧火,
火苗舔着锅底,把我的脸烤得发烫。锅里煮着红薯,甜丝丝的香味钻鼻孔。
爷爷坐在灶门口的小板凳上,给我讲奶奶的故事。“你奶奶不识字,但她会记账,
”爷爷说,“你爷爷公每次卖了粮食,她都用木炭在墙上画道道,一个道道代表一升米,
从没错漏。”“那她算蒲苇女吗?”我往灶膛里添了把柴,火星子蹦出来,
落在我的布鞋上。“算,咋不算?”爷爷的拐杖往地上一顿,
“她把你爷爷公伺候得舒舒服服,家里的事不用男人操半点心,这就是最好的蒲苇女。
”我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手里的火钳在地上划着道道,像奶奶记账时那样。
灶台上的铁锅“咕嘟”响着,红薯的甜香越来越浓,我咽了口唾沫,心里暗暗发誓,
以后也要像奶奶一样这样计数。村子里的女人似乎都在践行着“蒲苇女”的准则。
隔壁的王婶,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给男人做饭,男人在田里干活时,她端着水罐跟在后面,
男人渴了递水,男人累了捶背。有次她男人跟人赌钱输了,把家里的棉被都当了,
王婶没哭没闹,连夜拆了自己的棉袄,把里面的棉絮拿去当铺赎棉被。“男人是家里的天,
”她抱着赎回来的棉被,对围观的人说,“天塌了,女人得用身子顶着。”村里的李寡妇,
丈夫死了三年,她一个人拉扯着两个孩子。有人给她提亲,说对方是个老实的木匠,
能给她娘仨个安稳日子。李寡妇却摇头,说要守着丈夫的坟过一辈子。“我是他李家的人,
死了也是他李家的鬼,”她跪在丈夫的坟前,烧着纸钱,“就像这蒲苇,长在哪儿,
就死在哪儿。”我常常蹲在河边看蒲苇,看它们的根紧紧扎在泥里,
秆子朝着磐石的方向倾斜。爷爷说,这是蒲苇的本分。我学着蒲苇的样子,
在家里谨小慎微地做事。爹让我去河边挑水,我就提着比我还高的水桶,一步一步挪到河边,
水桶晃悠着,水洒在裤腿上,冻得我直打哆嗦也不敢吭声;爷爷让我给他捶背,
我就攥着小拳头,按照他说的轻重,一下下捶着,直到胳膊酸得抬不起来。“这丫头片子,
还算懂事。”有天晚上,我听见爹跟爷爷说。爷爷“嗯”了一声,
拐杖在地上敲了敲:“像她娘,是块当蒲苇女的料。”我躲在门后,心里甜滋滋的,
像喝了蜜一样。那天晚上,我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变成了一丛蒲苇,
紧紧地缠在一块大磐石上,风怎么吹,都吹不散。大概是我七岁那年的春天,
河岸上的蒲苇刚抽出新芽,村子里来了个陌生的女人。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
袖口磨出了毛边,裤脚沾着泥。她站在村口的老槐树下,眼睛不停地往村里望,
像在找什么人。我和几个同龄的孩子在槐树下玩“跳房子”,用粉笔画的格子歪歪扭扭。
那女人看见我,突然走了过来,她的脚步很轻,像踩在棉花上。“小姑娘,
”她的声音有点哑,像被沙子磨过,“张老五家怎么走?”张老五是我爹的名字。
我指了指不远处的青砖瓦房:“那就是。”女人顺着我指的方向看去,
眼睛里突然泛起了光。她从怀里掏出个布包,塞给我一块糖:“谢谢你啊,小姑娘。
”那是块水果糖,透明的糖纸里裹着粉红色的糖块,甜得能齁死人。我拿着糖跑回家,
刚进门就看见那女人站在院子里,爹背对着我,肩膀一抽一抽的。女人手里拿着个蓝布包,
正往爹手里塞。“这是这个月的,”女人的声音带着哭腔,“你让我看看娃吧,就看一眼。
”爹猛地转过身,把布包往怀里一揣,眼睛瞪得像铜铃:“看啥看!不是说了不让你来吗?
”他的声音很大,震得房梁上的灰尘簌簌往下掉。女人的嘴唇哆嗦着,
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一颗地砸在地上。我躲在门框后面,看着女人的眼睛。
她的眼睛很大,眼角有些下垂,望着我的时候,里面像盛着一汪水,
水里面全是说不出的滋味——有疼,有怨,还有好多我看不懂的东西。
就像上次我把弟弟的书包弄丢了,娘(虽然我记不清娘的样子,
但总觉得该有那样的眼神)大概就是这样看我的吧。二这时,巷口传来一阵马蹄声,
一个穿着绸缎马褂的男人骑着马过来了,马背上还驮着个包袱。“兰芝,该走了。
”男人勒住缰绳,声音冷冰冰的。爹推了她一把:“快走快走,别在这儿丢人现眼!
”兰芝被推得一个趔趄,她踉跄着走到马边,男人伸手把她拉上了马。爹站在院子里,
手里攥着那个蓝布包,指节捏得发白。他突然把布包往地上一摔,铜板滚了出来,
在泥地上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晦气!”他骂了一句,转身进了屋,
“砰”地一声关上了门。我蹲在地上,把铜板一个一个捡起来。铜板上还带着女人的体温。
爷爷从屋里出来,他捡起一个铜板,放在手里掂了掂:“你娘就是这样,总想着家里。
”“她是我娘?”我手里的铜板“当”地掉在地上。爷爷没说话,只是叹了口气,
拄着拐杖往河边走去。夕阳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一根孤零零的蒲苇秆。那天晚上,
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上画了个方方正正的格子,
像我白天玩的“跳房子”。我想起那个叫兰芝的女人,想起她眼里的泪,
想起爹发脾气的样子。第二天一早,我看见爹在院子里数铜板,数得很认真,
一个一个地往钱袋里装。弟弟背着书包从屋里出来,爹往他书包里塞了两个煮鸡蛋,
比平时多了一个。“爹,昨天那个女人是谁啊?”弟弟咬着鸡蛋问。
爹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小孩子家别瞎问!好好上学去!”弟弟撇撇嘴,跑着上学去了。
我站在门后,看着爹把钱袋系在腰上,又拿起了赶牛的鞭子。阳光照在他身上,
把他的影子投在地上,像一块冰冷的磐石。从那以后,那个叫兰芝的女人时不时会来。
每次来,她都会给爹一个布包,然后站在院子里,远远地看我一眼。有时我在灶台前烧火,
她就站在院门口,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有时我在河边洗衣服,
她就蹲在不远处的蒲苇丛里,手里拿着根蒲苇秆,无意识地拨弄着水面。
爹总是很快就把她赶走,有时还会骂几句很难听的话。但她从不还嘴,只是默默地转身离开,
走的时候,脚步总是很慢,像拖着千斤重的东西。有一次,我追了出去,
想把上次她给我的那块糖纸还给她,但她已经坐上了那个穿绸缎马褂男人的马车,
马车轱辘碾过石子路,发出咕噜咕噜的响声,很快就消失在路的尽头。夏天的时候,
学堂放了暑假,弟弟整天在家里疯跑。他把学堂里学的字写在地上,
用树枝歪歪扭扭地写着“人之初,性本善”。爹看见了,很高兴,奖励了他一个白面馒头。
我蹲在旁边看,弟弟把馒头掰了一小块给我,我刚要接,就被爹打掉了。
“女孩子家吃那么好干啥?”爹瞪着我,“赶紧去给你爷爷洗衣服去!
”我捡起掉在地上的馒头渣,塞进嘴里,干巴巴的,没什么味道。弟弟冲我做了个鬼脸,
拿着馒头跑了。我端着木盆去河边,河水被太阳晒得暖暖的。我把爷爷的粗布褂子泡在水里,
用棒槌一下下捶打着。棒槌砸在衣服上,发出砰砰的响声。不远处的蒲苇丛里,
兰芝又蹲在那里,手里拿着个针线笸箩,在缝一件小小的虎头鞋。我看着她手里的虎头鞋,
鞋面上的老虎眼睛绣得圆圆的,很精神。“是给我做的吗?”我忍不住问。
兰芝的手猛地一抖,针扎在了手指上,血珠一下子冒了出来。她把手指放进嘴里吮了吮,
然后摇摇头,把虎头鞋放进了笸箩里。“你爹不让我给你东西。”她的声音很低,
像蚊子哼。我没再说话,继续捶打着衣服。河水顺着衣服的褶皱流下来,
带着一股皂角的清香。兰芝蹲在那里,也没再做针线活,只是看着我,
眼睛里的光像河水一样,轻轻柔柔的。过了一会儿,那个穿绸缎马褂的男人来了,
他站在岸边,不耐烦地喊:“兰芝,走了!”兰芝把笸箩往怀里一抱,站起身,
最后看了我一眼,快步走到男人身边。男人牵着她的手,往停在路边的马车走去。
阳光照在他们身上,把他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像两根缠绕在一起的蒲苇秆。
我看着他们上了马车,马车很快就开走了。我拿起棒槌,继续捶打着衣服,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眼眶突然有点湿,像进了沙子。三我十岁那年的冬天来得格外早,
河面上结了层薄冰,蒲苇秆被冻得硬邦邦的,风一吹就发出咔嚓咔嚓的脆响。
弟弟石头背着书包从学堂跑回来时,棉帽上沾着白花花的雪,他把书包往地上一摔,
棉鞋在泥地上跺出两个黑脚印。“我不上学了!”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比寒风还冲。
爹正蹲在灶门前烧火,闻言猛地站起来,火星子从灶膛里溅出来,落在他的棉裤上。
“你说啥?”爹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手里的火钳“哐当”砸在地上。石头梗着脖子,
冻得通红的鼻尖呼哧呼哧喘着气:“先生打我!他说我是没娘教的野种!”话音刚落,
爹的巴掌已经甩在他脸上,响声在空荡荡的堂屋里回荡,像块冰砸在铁板上。
“你敢跟先生顶嘴?”爹揪着石头的耳朵往学堂拽,石头的棉鞋在地上拖出两道印子,
哭喊声震得房梁上的冰凌子直往下掉。我跟在后面跑,手里攥着石头落在地上的书包,
书包上的老虎头被雪水浸得发黑。学堂门口围了不少人,先生捂着流血的额头,
指着石头骂:“反了天了!用砚台砸先生,这学没法上了!”爹把石头按在雪地里磕头,
石头的棉裤沾了层白霜,他梗着脖子不肯低头,血从嘴角流出来,滴在雪地上像朵红梅。
“给先生赔罪!”爹的声音在发抖,抬脚就往石头身上踹。我扑过去抱住爹的腿,
棉裤被雪水浸得冰凉:“爹,别打了,石头知道错了!”先生的娘子从屋里端出药粉,
看见这架势往回缩了缩:“算了算了,让他走吧,这学是留不住了。”回家的路上,
石头一路哭一路骂,棉手套上的线都被他扯松了。爹闷头走在前面,背影像块结了冰的石头。
我牵着石头的手,他的手冻得像红萝卜,指甲缝里还嵌着学堂院子里的碎砖渣。从那以后,
石头就成了村里的野孩子。他整天领着一群半大的小子在河边摸鱼,
把别人家的菜地踩得乱七八糟。有次他偷了张屠户家的猪下水,被追得绕着村子跑了三圈,
最后躲进蒲苇丛里才没被抓住。爹拿着藤条往他身上抽,藤条抽过棉袄发出闷闷的响声。
石头在地上打滚,嘴里骂骂咧咧:“谁让你没钱!有本事你给我买肉吃啊!
”爹的藤条僵在半空,突然蹲在地上哭起来,肩膀抖得像风中的蒲苇。
爷爷拄着拐杖站在门口,拐杖头在冻硬的地上凿出小坑:“养不教,父之过。
可这小子是张家的根,不能断了。”他的目光扫过我,像块冰落在脖子上,
“得给他攒钱娶媳妇,不然张家要绝后了。”那天晚上,我听见爷爷和爹在堂屋说话,
油灯的光晕在墙上晃悠。“王家三兄弟托媒人来说了,”爷爷的声音透着股狠劲,
“只要把丫头嫁过去,彩礼给二十担米,还有两匹布。
”爹的旱烟锅在桌上磕得砰砰响:“她才十三……”“十三咋了?”爷爷打断他,
拐杖往地上一顿,“我像她这么大时,你娘都生了老大了!女人家就是菜籽命,
撒在哪儿就往哪儿长,嫁给谁不是当蒲苇女?”我躲在门后,
手里攥着兰芝上次落在河边的针线笸箩,笸箩里的虎头鞋还没绣完,针脚歪歪扭扭的。
寒风从门缝钻进来,吹得油灯芯突突跳,我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那只没绣完的虎头鞋,
早晚要被人踩在脚下。开春的时候,媒人拿着红帖上门了。
红帖上写着王家三兄弟的生辰八字,老大王大柱,老二王二楞,老三王三喜,
墨迹黑得像锅底灰。媒人把红帖往桌上一拍,嗑着瓜子说:“你们家丫头好福气,
三个男人疼一个,打着灯笼都难找。”爹把红帖往怀里揣,手在衣襟上蹭了又蹭。
爷爷端出待客的炒花生,花生壳脆生生的响声里,媒人又说:“王家老大刚分了家,
正缺个婆娘操持里外,老二老三还没分家,正好一起搭帮过日子。”我端着茶水进去,
听见这话手一抖,茶水洒在媒人新做的布鞋上。媒人尖叫着跳起来,
拍着裤腿骂:“毛手毛脚的!怪不得要嫁给三兄弟,真是贱命!”爹扬手给了我一巴掌,
打得我耳朵嗡嗡响。“还不快滚!”他吼道,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我捂着脸往外跑,
撞在门槛上,膝盖磕出青紫色的肿块,像块没长熟的茄子。河边的蒲苇刚冒出绿芽,
我蹲在去年收蒲苇的地方,看着冰化后的河水发愣。兰芝不知什么时候站在身后,
手里拿着件新做的夹袄。“穿上吧,”她把夹袄披在我身上,棉花里的线头蹭着脖子痒,
“我听说了。”四我转身抱住她,眼泪把她的粗布褂子浸湿了一片:“娘,
他们要把我嫁给三个男人。”兰芝的手僵在半空,突然抱着我哭起来,
哭声像被捂住的铜锣,闷得人心里发慌。“是娘对不住你,”她的指甲掐进我后背,
“娘没本事,不能带你走。”远处传来那个穿绸缎马褂男人的咳嗽声,兰芝猛地推开我,
把夹袄往我怀里一塞,“记住,别学娘,别做任人摆布的蒲苇。”她跑着离开时,
蓝布头巾掉在地上,被风吹着滚进河里,像片被水泡透的蒲苇叶。我捡起夹袄,
发现里面缝着个布包,打开一看,是五枚磨得发亮的铜板,还有半块用油纸包着的桂花糕。
嫁过去那天,兰芝没来。王家用牛车来接我,牛车上铺着麻袋,麻袋里的稻草扎得人痒痒。
石头跟在车后跑,手里挥着根蒲苇秆:“姐,等我娶媳妇了,也让她给你做伴!”我没理他,
手里攥着那五枚铜板,铜板被体温焐得发烫。牛车碾过河边的石子路,蒲苇丛在风中摇曳,
我突然想起兰芝的话,可蒲苇要是不缠磐石,又能往哪儿长呢?王家的院子是土坯墙,
墙头插着碎玻璃片。三个男人站在门口,老大脸上有块刀疤,
是年轻时跟人打架留下的;老二瘸着条腿,走路一颠一颠的;老三嘴角总挂着口水,
看见我就嘿嘿笑。拜堂时,司仪喊“夫妻对拜”,三个男人一起弯腰,
影子在地上叠成一团,像堆乱麻。我盯着地上的影子,突然想起爷爷说的话,
女人要像蒲苇缠磐石,可三根磐石挤在一起,我这根蒲苇该往哪儿缠呢?晚上,
老大先钻进被窝,他的脚臭得能熏死蚊子。“以后你就是我们王家的人,
”他的胡茬扎得我脖子疼,“白天给我们做饭,晚上……”他的话没说完,
老二突然掀开被子钻进来,冻得冰凉的手摸上我的脸。“哥让你往东,你不能往西,
”老二的口水喷在我耳朵上,“但晚上得先陪我,我比他年轻。”老三在炕尾哼哼唧唧,
伸手就扯我的腰带,他的指甲缝里还沾着泥。我死死攥着裤腰,
听见自己的心跳撞得肋骨咚咚响。窗外的月光落在他们脸上,
三个男人的眼睛在黑暗里闪着光,像盯着猎物的狼。“我到底是谁的蒲苇?”我突然开口,
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蒲苇叶。老大在我脸上扇了一巴掌,打得我耳朵嗡嗡响。
“哪来那么多废话!”他撕开我的衣襟,“让你陪谁就陪谁,这才是好蒲苇女。
”我咬着嘴唇不吭声,血珠渗出来,涩得像那年冬天的雪。第二天一早,我就得起来做饭。
灶台比我还高,我踩着板凳往锅里添水,水花溅在胳膊上烫出红印子。
老大蹲在门槛上抽旱烟,老二在院里劈柴,老三跟在我身后,嘴里流着口水喊“媳妇”。
吃饭时,三个男人抢着给我夹菜,筷子在碗里撞来撞去。老大夹块肥肉,老二夹片咸菜,
老三干脆把整个窝头塞给我,烫得我手直抖。我看着他们粗糙的手背上暴起的青筋,
突然觉得,自己就像锅里的菜,早晚要被这三个男人分食干净。有天我在河边洗衣服,
看见兰芝站在对岸,她的蓝布褂子被风吹得鼓鼓的。我朝她挥手,她却转身往蒲苇丛里跑,
像怕被什么抓住似的。等我追过去,只看见地上扔着个布包,里面是件绣好的虎头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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